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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 橫山老腰鼓的前世今生

時間:2022-04-09 05:34:51    來源:各界雜志2022年第3期    

老腰鼓的正宗窩子

在遙遠的陜北,有一個遠近聞名的村莊,叫“張存有地村”。這個村位于無定河以西、明長城以東,行政上屬于陜西榆林市橫山區的南塔鄉。除了名字有些怪以外,該村至少在表面上與陜北普通的山村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在陜北,一般村莊的名字多為三個字,其中第一個字是本村絕大多數住戶的姓氏,最后一個字往往是概括本村地理特征的名詞,如山、溝、峁、梁、崖、畔、砭、墕等,中間以“家”字相連,便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指向明確的村莊名字。而張存有地村沒有一戶姓張的,全村七百多口人,除了一戶上門女婿姓“卜”外,其余均為李姓。以致有人猜測說,在李姓人到來之前,這里曾是張家人的天下。但由于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張姓人被迫離開了他們世代居住的村莊,臨走之前他們告訴李家人說,這里有我們的土地,我們隨時有可能回來。這樣一來,這個村子的名字,就成了李家人向張家人打的一張借條,類似于現在的“活期存款”。只要有這個村子的名字在,李家人就永遠不敢理直氣壯地說:“我的地盤,我做主!”好在張家人一直沒有回來。

還有一種說法更神奇,說這個村子的名字沒那么簡單,這里隱含著一個重大的歷史機密:闖王李自成在湖北九宮山戰敗以后,其實并沒有死,而是用金蟬脫殼之法,換回真身,而后攜帶高夫人,秘密返回陜北,躲在離他的老家常峁墕不足二十公里的張存有地村。“有地”的意思就是“有帝”,“張存”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張冠李戴”,掩人耳目。還有人煞有介事地考證說,該村隱龍寺的壁畫里有李自成創立的洪門天地會的圖案,供奉的神明是李自成的第九代孫李京開。現在的李家人雖然沒有家譜,但他們說的二世祖李自升、李自頂,就是李自成的堂兄弟。李自成秘密潛回陜北,隱居張存有地的目的就是為了反清復明。

不管這些說法是否屬實,“張存有地”這個名字,還是在當地老百姓的口中傳揚;而它之所以聞名遐邇,并不是由于這些荒誕不經的傳說,而是一種流傳了幾百年的民間藝術——橫山老腰鼓。

老腰鼓有多老

老腰鼓,原來并不叫老腰鼓,更不叫“橫山老腰鼓”。在當地老百姓看來,腰鼓就是腰鼓,哪有什么新舊之分。之所以在前面加個“老”字,是當地的文藝工作者為了區別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后出現的“新腰鼓”。前面加上“橫山”,是由于縣政府在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時,“安塞腰鼓”已經捷足先登,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了。

其實,“安塞腰鼓”來源于“橫山老腰鼓”。“橫山老腰鼓”是“安塞腰鼓”的鼻祖。原因并不復雜:現在的安塞人多為橫山下來的移民,因而安塞口音與橫山口音基本沒有什么區別。據《橫山縣志》載,歷史上該縣多次發生移民潮,當地叫“走南路”。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發生在民國18年。是年全縣大旱,莊稼絕收,百姓為了活命,拖家帶口,來到延安,其中安塞就是一個重要的移民點。在這成千上萬的移民隊伍中,當然包括一些會打腰鼓的難民。但后來安塞腰鼓由于歷史的、政治的原因,反而名聲大噪,遠遠蓋過了橫山腰鼓。以致于人們提起陜北腰鼓,只知道安塞腰鼓,不知道橫山腰鼓。這正應了民間的一句諺語: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安塞腰鼓場面

這一現象我們在以往考察安塞剪紙時,已經注意到了。安塞剪紙造型美觀,剪工精良,風格淳厚凝煉,寓意單純質樸,歷來有“地上文物”之稱。早在1993年,就被文化部命名為“全國剪紙之鄉”。但仔細考查該縣著名的剪紙藝術家,如常振芳、曹佃祥等人的履歷,你就會發現她們的娘家多數是橫山人。我們知道,陜北的女孩修習女紅,都是從孩提時代開始的。這就意味著,她們在出閣或逃難之前,就已經掌握了剪紙藝術。她們的藝術生命是在橫山,而不是安塞完成的。

那么,老腰鼓究竟有多老?這個問題很多來到張存有地采風、探訪的學者都問過,但村里人大都語焉不詳。或說明代晚期,或說明代中期,不一而足。還有些人會直接告訴你:解不下!自己的老人也孝敬不過來,關心那些幾百年前的古人,頂毬哩!

1981年,在延安市(今寶塔區)梁村鄉一處叫“墓陵塌”的小山坡上,農民在耕地時發現一座古墓。其中出土了形制、人物造型相同的兩塊腰鼓畫像磚,均系翻模成型后燒制而成。經考古專家鑒定,系宋代造物。畫像磚上所塑造的打鼓者,腰挎細腰鼓、側身,頭向左后揚起,左腳著地,右腿前跨蹬出,雙手一高一低作揮槌擊鼓狀,左側一人為敲镲者,雙腳跳起,吸左腿,眼看左側,雙手在胸前作打镲狀。擊鼓者赤膊,穿燈籠褲,腰系彩帶,飄至前下方。這兩塊畫像磚的畫面清晰,造型美觀,生動地表現了中國宋代陜北地區的腰鼓表演。以后在安塞縣的化子坪鎮、寶塔區的李渠鎮,還陸續出土過一些宋代腰鼓舞人物畫像磚,這些畫像磚對研究陜北腰鼓的歷史淵源和發展,提供了彌足珍貴的資料。但由于這些出土資料零散、模糊,加上缺乏明確而翔實的文獻佐證,很難成為現存陜北腰鼓來源的確鑿證據。因而,關于陜北腰鼓的起源仍然停留在探索階段。

老腰鼓是怎么來的

大致說來,關于橫山老腰鼓的起源,目前流傳有三種說法:

一是戰爭說。橫山地處邊陲,西與內蒙古自治區毗鄰,無定河蜿蜒通過縣境之北,明長城在縣西北貫穿達85公里之多,歷來為北方游牧民族與中原王朝的飛兵逐鹿之地。居民多為戍守邊關的軍戶,常年帶著腰鼓,每遇敵情,便擊鼓為號,以一傳十,鳴警御敵。騎兵沖鋒時,其余士兵也以腰鼓助威,激發斗志。取得勝利后,將士們燃起篝火,圍坐狂歡,也少不了擊鼓慶祝。后來隨著戰事消停,腰鼓漸漸由軍旅傳至民間,成為一種純粹娛樂的民間藝術。

這是關于老腰鼓的起源最普遍的說法。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現在老腰鼓的許多場圖就是以戰爭陣圖命名的,如“馬方困城”“秦王亂點兵”“劃四門”“卷席子”“卷心菜”等;走的場子,如“大滑四門”“黑驢滾晝”“轉九曲”“十二蓮燈”也是根據戰時陣圖演變過來的。演員們穿的服裝,挎鼓子(男角)頭包黑布,戴無頂草帽,上穿鉤云布衫,背印貫錢圖,下穿燈籠褲,腳蹬黑布鞋,活脫脫一個戍邊將士的裝束。2019年1月15日,我與田青、王克明、李建軍諸先生在橫山武鎮,現場觀看了元莊窠老腰鼓的表演,一見鼓子手的裝束,就樂了,這和年畫上李自成的造型太像了!不用化妝,直接讓這些老腰鼓隊員演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沒有任何問題。

陜北方言專家王克明先生與老腰鼓藝人

但這仍然只能是一種推想。試想,腰鼓既是將士隨身攜帶,就不可能太大,遇到敵情,擊鼓傳號,就不可能傳太遠。而邊地多風,地廣人稀,峁梁相隔,道阻且長,除非漫長的國境線上布置一條長長的人墻;否則,怎么可能通過擊鼓傳遞聲音信息?如果擊鼓真能傳遞敵情,還要長城上的烽火臺干嘛?因而,說打仗時擂鼓助威,我信;勝利后擊鼓慶祝,我也信;但說靠小小的腰鼓傳遞敵情,我不信。

二是祭祀說。老腰鼓的重要載體是鼓,鼓作為一種歷史悠久的樂器,被古人賦予了許多神秘的文化信息。他們認為“鼓能通神”,因而,鼓作為人與神交通的重要媒介,常常被用在一些重大的宗教祭祀活動中。傳說黃帝大勝蚩尤后,部落成員為了慶祝勝利,就攜帶腰鼓,扮作魑魅起舞。《呂氏春秋·季冬紀》亦載:“當歲一日,擊鼓驅疫瘟之鬼,謂之害除,亦曰儺。”可見,古人是把鼓作為降妖除魔的利器使用的。古人為何有這種觀念呢?因為鼓的聲音和雷聲很像,而雷聲是能嚇退敵人和妖魔的。因而,鼓就經常被用在一些除妖、趕鬼、消災、治病等重大巫術活動中。尤其是在干旱少雨的陜北地區,鼓更是經常被用在“抬樓子”(“樓子”是由木板拼成的小轎子,里面放著神仙的牌位)祈雨的宗教活動中。因為只有鼓的聲音可模擬雷聲,當幾百只鼓同時敲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時,可給鄉民們制造“雷響起來了”的幻覺。他們覺得,只要雷響起來了,雨也就不遠了。電影《黃土地》就曾生動地再現過這一悲壯場面。

后來腰鼓雖然被世俗化了,但仍然被用在一些儀式感很強的宗教或半宗教活動中。如每年春節期間的謁廟、沿門子、選管事,都少不了腰鼓表演。

張存有地的謁廟活動,在每年農歷的正月初一舉行,比其他地方要早幾天,但基本程序都差不多。初一清晨腰鼓隊從“社家”(管理秧歌道具、服裝的負責人)出發,一路以“路鼓”表演的形式朝寺廟進發,然后會長在廟院中向神靈磕頭、燒香,祭祀完畢后,傘頭唱拜神秧歌,到最后一句時,其余隊員應和作答(陜北話叫“接后音”)。每唱完一段,隊員們叩頭一次。三參三拜畢,全體隊員在傘頭帶領下為神靈進行腰鼓表演。

沿門子雖然不是一項宗教活動,但它與一種久遠的風俗相連,因而鄉民們仍然將它視為一種神圣的儀式。一般程式是,腰鼓隊在謁廟結束后,選一個固定的方向,挨家挨戶向村民拜年。屆時,傘頭會根據這家人的實際情況送上祝福的唱詞,內容無非是升官發財、平安健康一類。外地游客初聽起來很不習慣,甚至有認為這是“溜須拍馬”“阿諛奉承”,但他們應該明白,這類贊詞是獻給草民,而不是官員的。這是與“溜須拍馬”“阿諛奉承”最本質的區別。這些來自最底層的勞動者,一年來起早貪黑,頂風冒雨,將東山的日頭背到西山,受盡官吏和自然的雙重橫暴。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他們需要這些來自鄰人的祝福與鼓勵,來增強自己對生活的信心。類似于佛家講的“加持”。因而,這類秧歌最忌諱“跌到地下”。所謂“跌到地下”,就是傘頭唱到中間忘詞了,卡住了,鼓手和其他隊員不知所措。遇到這種情況,主人會認為很不吉利,甚至覺得“今年要倒大霉”;對秧歌隊輕則惡言相向,重則棍棒趕出。因而,有經驗的傘頭沿門子,原則是“寧叫疙捩不叫跌”。“疙捩”就是不押韻,聽起來拗口,但總比“跌到地下”叫人打上一頓強吧?

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陜北民諺”傳承人王建領先生,曾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說米脂縣有一支秧歌隊給人拜年,進了一家院門,卻找不到唱詞,因為這家人實在乏善可陳,但又不能不唱,猛抬頭,看見墻頭上放一堆棒棒桿(玉米稈),傘頭靈機一動,唱道:“進了你家的院仔細看,墻頭上放一堆棒棒桿,”唱到這里,他已經沒詞了,但還是硬著頭皮再唱:“棒棒桿,桿棒棒”——這實際上已經是無話找話;接下來是秧歌的最后一句,也是最關鍵的一句,但這時傘頭已經完全失憶,大腦一片空白,只見這家人門上貼著紅紅的對聯,就接著唱道:“你們家的對子是誰寫的?”其他隊員心中失笑,但誰也不敢聲張,只能拖著長長的腔調應和:“你們家的對子是誰寫的?”

這就叫“寧叫疙捩不叫跌”。它要的是一種儀式的完整性,而不是唱詞的優美、工整。

“選管事”是張存有地村延續多年的傳統,主要指每年的二月初二對管理廟宇的會長、社家、糾手等負責人的改選。具體程式是,在每年二月初一的晚上,先在上一屆的社家舉行老腰鼓、搬水船、道情戲等文藝表演。初二白天,正式開始“選管事”。先由村民抬起樓子,然后會長跪地,問收成,請示神靈后開始換屆。選拔范圍涵蓋全村男性村民。辦法簡單、直觀,不投票,不演講,樓子的轎桿指向誰,誰就是下一屆的負責人。

從謁廟、沿門子、選管事這些宗教或半宗教活動中,你可以看出橫山老腰鼓作為一個重要的構成在宗教祭祀活動中的殘留。雖然這些活動仍然無法證明橫山老腰鼓就是由宗教祭祀演變而來,但至少說明橫山老腰鼓與宗教祭祀的淵源頗深。

橫山老腰鼓國家級傳承人李成元先生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橫山老腰鼓的“正宗窩子”張存有地的腰鼓隊,至今沒有女性隊員。我就此事曾請教過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橫山老腰鼓”的傳承人李成元先生。他說:橫山老腰鼓從清朝到民國年間都沒有女人參與,原因簡單,那時候的女人都纏著腳,沒辦法打。后來有了大腳女人了,但還是沒有人愿意加入,可能跟利益和觀念都有關系。我問:假如現在有女人愿意加入你們的團隊,你們是否樂意接納?他說:沒問題,但她們要謁廟、抬樓子、當管事仍然不行,沿門子可以。我問為什么?他說不為什么,“從老輩子手里傳下來說,神神見不得不干凈的東西。假如女人月經恰好來了,就是對神神的大不敬”。你當然可以說,這是對女性的歧視;但世界上許多宗教的律例里都有這一條。伊斯蘭教的教法規定,女人在月經期間,不可封齋、禮拜,不可進入禮拜殿,不許誦讀或觸摸《古蘭經》。因為他們認為,女人在月經期間是不干凈的。基督教也一樣,《舊約·利未記》明確規定:“女人行經,必污穢七天,凡摸她的,必不潔凈到晚上。女人在污穢之中,凡她所躺的物件都為不潔凈;所坐的物件也都不潔凈。”(利15︰19~20)不潔凈期間不得摸圣物,不可進圣所,“免得他們玷污我的帳幕”。

從這些方面,你可以看出橫山老腰鼓來源于宗教祭祀的端倪,但應當承認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還遠遠不夠,要證明它來源于宗教祭祀,還需要更多的地下發掘和地上文獻的支持。

三是牧羊說。還有一種說法,認為橫山老腰鼓來源于牧羊人的發明創造。古時牧羊人為了調劑單調寂寞的生活,把樹根掏空,在兩端繃上羊皮,然后用木棍敲擊出不同的聲音,以此指揮羊群前進或后退。這種說法很有意思,但只能說明鼓是怎樣發明創造的,不能說明腰鼓藝術就是由此而生的。我們知道,腰鼓離不開鼓,但有了鼓不等于就有了腰鼓藝術。從鼓到腰鼓藝術是一個漫長的衍生過程。一代代的牧羊人為了排除寂寞,可以不斷改進鼓的制作工藝,造出經久耐用的好鼓,但靠攔羊老漢在孤山曠野發明不同的打法,創造出多變的陣形,不說絕無可能,至少也是難以想象的。

為什么會出現在橫山

2019年1月14日,我們有幸在橫山鎮高家洼村觀看了一場由橫山青年劇團表演的老腰鼓,這場表演以其粗獷豪放、質樸熱烈的風格,給外地專家留下了極其難忘的印象。“非遺保護”專家田青先生看后,激動地說:“這是一種來自遠古的感動。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尤其是女角那種千嬌百媚、含羞帶笑的神情在都市女人的臉上已經很少看到了。”但他們也反復問到這樣一個問題:這樣一種風格獨特、造型古樸、視覺震撼強烈的民間舞蹈藝術,為什么會出現在橫山,而不是其他地方?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首先,橫山地處毛烏素沙漠南緣,與蒙古接壤,又當無定河入口要隘,攻防扼守,最為險要,歷來為漢民族與北方游牧民族拉鋸爭奪之地。北宋時宋夏以境南之橫山為界,爭戰激烈,互有收復。南宋時金夏以蘆河、無定河為界,蘆河以西、無定河以北歸西夏,蘆河以東、無定河以南屬金地,互有攻伐。明代為延綏鎮榆林衛重地,沿長城置波響、清平兩堡,均設有參將把守。清雍正九年(1731年),合懷遠、波羅、響水、威武、清平五堡成縣。需要說明的是,當時延綏鎮在長城一線共筑營堡36座,橫山一縣竟占5座。可以說,橫山自古就是中原王朝在西北的一座大圍墻。墻倒則北方異族呼嘯而入,擄掠而去;墻高則中原漢人倚墻而臥,枕戈待旦。當地居民多為邊防軍戶后裔,久習戰陣,受軍事文化影響頗深。因此,如果說老腰鼓是由戰爭中的擂鼓助威脫胎而來,那么,橫山成為老腰鼓的第一發祥地就不足為奇了。因為在目前陜北的25個區縣中,再沒有像橫山這樣地處戰略要沖,又久經異族征戰之苦的地方了。

其次,橫山境內廟宇林立,數量之多,為陜北之冠。據不完全統計,雖經“文革”大量毀壞,現存廟宇仍有兩千多座。大的寺廟有鴻門寺、接引寺、法云寺、石佛寺、寶山寺、龍鳳山廟、野貓山廟、盤龍寺、大慶寺等,其余山間小廟,幾乎莊莊皆有,不可勝計。橫山黨岔的“牛王會”,儀式古老,程序謹嚴,至今延續已一千多年。縣北有一小鎮,名曰“波羅”,鎮名即出自佛教經書《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波羅蜜多”系梵語,意謂超度凡人到彼岸。有人考證,這種直接以經書詞匯命名的鄉鎮,在全國都是很少見的。

究其因,還在于橫山地處戰略要沖,北方民族與中原民族拉鋸爭戰頻仍,而戰爭導致了大量人口死亡,家庭離散,并往往伴隨瘟疫、牲畜死亡等眾多次生災害,官方又沒有救濟渠道,故民間廣建寺廟、遍設水陸道場以自救。

現在要說的是,橫山境內林立的寺廟、憨直的民眾,為老腰鼓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反過來說,老腰鼓就應當生長在這一片單純、熱烈的沃野上。因為大部分的民間藝術是與當地的禮俗、祭祀活動相伴而生的。就老腰鼓來說,只要有寺廟,就會有廟會;只要有廟會,就會有老腰鼓。因為對于橫山人來說,只要廟會“娛神”“娛人”的功能在,老腰鼓就是一種“剛需”。正如前面所述,老腰鼓如果真是由宗教祭祀衍變而來,那么,橫山成為老腰鼓的“祖庭”就不難理解了。因為在目前陜北的25個區縣中,再沒有像橫山這樣擁有如此眾多的寺廟,又有如此憨直信眾的地方了。

最后一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地理上的封閉。以往研究民間藝術的學者對一種藝術自身的規律探討足夠,而對它賴以生存的環境,尤其是地理環境的關注遠遠不足。實際上,一種藝術,尤其是民間藝術,地理環境往往對它起著至關重要,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法國人丹納在他的名著《藝術哲學》中對此有精彩的論述。老腰鼓也不例外。橫山地處邊塞,常年征戰不斷,境內寺廟林立,只是為它提供了生存的土壤。如果沒有相對封閉的環境,老腰鼓就不可能形成相對獨立、完整的形態。也就是說戰爭、宗教只是孕育它的母親,而它要長大成人,全賴這一片高天厚土經世累代的封閉式訓練。

現在我們看看橫山的地理環境:橫山的北部、西部,皆為毛烏素沙漠的南緣,蘆河以西、無定河以北皆為沙漠邊緣的風沙草灘區,蘆河以西又有萬里長城斜穿而過。也就是說,古人即使冒著生命危險越過長城,到達口外,也根本無法活著穿過飛沙走石的茫茫戈壁。這樣,縣境之北、之西的路基本上被堵死了。縣境之南是十萬大山,名曰“橫山”(縣域由此得名),橫亙蜿蜒陜北千五百余里,直達子午嶺北麓。西夏與宋對峙,正賴此山延袤千里,險峻萬丈。可以想見,一個生活在幾百年前的橫山人,要想徒步穿越橫山山脈,到無定河流域或大理河川謀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剩下兩個出口通向遠方:一個是經過無定河流域到達綏德、米脂;另一個是通過大理河川往東到達綏德、米脂,往西到達三邊、寧夏。而在這兩道河川里生活的人本來就不多,因而走向外地的機會絕少,除非遭遇類似民國18年的大饑荒,橫山人很難走出橫山。

這樣一種封閉的環境,造就了橫山人安土重遷的性格,也造就了這片土地上人文藝術的相對獨立性。據李成元先生向筆者介紹,老腰鼓傳到他手里已經第23代了,他的腰鼓是跟他父親李應華學的,李應華又是跟他大爺爺李樹芳學的。李應華當張存有地廟會的會長共55年,傘頭則一直從年輕當到老。李成元從父親手里接過日照(傘),一當就是20多年。現在人老了,記性不好了,怕給人“跌到地下”,才交給年輕人了。他說:“過去的腰鼓不用說不到外縣去傳,就是相鄰的村子也基本上不交流,各打各的。除非人家主動找上門來,請你去教;否則不可能坐到一起,相互切磋技藝。每個鄉鎮、大一點村子的腰鼓,從節奏到動作、從場圖到曲調都是獨立的。”這段話從實地印證了橫山老腰鼓的封閉性,但傳到安塞就變了,因為安塞的地理條件要比橫山好得多,交流起來更方便——否則,橫山人不可能跑到安塞去。所以安塞腰鼓現在基本上程式化了,商業氣息很濃,沒法保持原生態。

作者:狄馬

關鍵詞: 橫山老腰鼓 安塞腰鼓 民間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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